沈谦从清知院出来,自觉有些狼狈,室外寒风吹过,才让他有了几分清醒。
他断不可再跟清清靠那么近了,他自以为自己的忍耐力够强,却没想到小姑娘勾勾手指,他就忍不住飞蛾扑火。
清清心思单纯,可他呢?
早就不是那个可以供她满心依赖和托付的良善的人了。
他心里锁着***的恶魔,长着危险的藤蔓,只等着失足的小姑娘过来,死死地把她拉入深渊陪他一起***。
可他身后是万丈悬崖,崇峰峻岭,一路荆棘坎坷,怎么忍心拉她受苦。
自他入仕的那天起,就做好了独自一人的准备。
扛起沈家的担子,匡扶朝廷,救济黎民,他早已把自我置之度外。
回头看了一眼清知院,窗户旁只留着一盏昏黄的灯,透过窗子映照出来,像在他荒芜的心上添了些暖意。
对于沈谦来说,这世上只要还有纪遥清在,无论属不属于他,都像是这暗中的一点亮光,让他能有所归依。
——
次日一早,纪遥清起床在用早膳,远远地就听到院子里的脚步声和大嗓门的说话声。
不用出去,就能知道来人是谁。
紫芙挑了帘子,那女人后面跟着两个丫鬟,穿金戴银的极尽奢华。
身上着海棠红滚赤金线缎面小袄,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,狐狸毛的大氅,捂着手炉,头上的金翡翠步摇随着她一笑一动。
纪遥清停筷,站起身来虚虚地行了一礼,“见过大夫人。”
来人是沈家大房的大夫人,宋惠兰。
沈岳老爷子一共有四个儿女,老大沈贤,官拜四品。
老二是沈谦的父亲沈宴,多年前因为谏言被当时的陛下处置。
有个女儿早就出嫁了,嫁的亦是朝中大员。
最小的一个叫沈合,翰林院学士。
沈贤的夫人宋惠兰,乃是郡王之女,身份贵重,为人亦是泼辣。
古有云,父母在不分家。
沈岳老爷子还健在,所以几房都还住在一起,并未分家。
沈府如今是沈谦当家,他年纪轻轻就已官拜二品,还兼任内阁大学士,深受圣上倚重。
沈贤虽是四品,但实权不多,而他本人考进士也是末流,混了好多年,娶了郡王之女,才混到这个位置上。
要说沈谦让纪遥清掌中馈谁最不服气,那只能是沈贤的夫人宋惠兰。
她认为理应由她来管家,就算不是她也该是三房的夫人白宛玉,说什么也轮不到这个外来姓的纪遥清。
年纪轻轻地一个小姑娘,她懂什么?
主要是纪遥清管着中馈,她一点儿也无法多要,怎么拿银子去给自家老爷疏通关系。
宋惠兰笑笑,圆盘大脸上看着很是谄媚,她顺着坐在纪遥清对面,啜了一口清茶,“遥清啊,你知道我的,一向快人快语,这次来是想着能不能多给大房支点儿银子啊。”
纪遥清靠着金丝软枕,看着有些懒散,长指甲轻轻划过布料,缓缓开口,“大夫人,如果我没记错的话,这个月大房银子开支已经超支一倍了。”
次次都来要钱,当我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吗?
前世,由于她不想给哥哥多惹事,又碍于自己外人的身份,即使中公银子不够,她甚至从自己的里面贴补。
可他们呢,就像无底洞一般,怎么也填不满。
宋惠兰听着纪遥清的话有些心虚,她如何不知花销大,但还不是沈谦硬要恪守什么文人风骨。
俗话说三年清知县,十万雪花银。
就他,硬是守着沈家留下的祖产和俸禄过日子,最多就是圣上的赏赐。
诺大一个沈家,堂堂朝中二品大员,居然都找不出半分撑排面的金贵之物,当真是笑柄。
宋惠兰拍拍纪遥清的手,“遥清啊,你也知道,老爷那边要应酬,沄沄长大了总得许人家吧,那出去跟那些京中贵女聚会不得有几身像样的衣服吗?再者说,扬哥儿如今上学,哪一样不得要钱呐。”
她说的可怜,好像真的有那么回事一样,整个沈府就大房最为奢华,吃穿用度全都要最好的,到这儿来哭穷买惨?
纪遥清语气淡淡地,神态自若,“大夫人,您说你家难?谁家不是啊,三房的泱泱跟沄沄同年,亦是到了出嫁的年岁,三夫人不急?再者,您说您没钱,前些日子刚去珍宝楼置办的两套宝石头面的人...不是你吗?”
最后一句话,纪遥清说的很慢,眼睛看向宋惠兰实在算不上和善。
宋惠兰气急,她总觉得纪遥清是个软和性子好拿捏,今日怎么觉得她变了许多,而且神态语气越来越像一个人了。
纪遥清也就对着沈谦娇娇软软的,她长相清冷,刻意板着脸的时候看着委实不太好惹。
“噌——”地一声,宋惠兰站起身来,满面怒容,金步摇也随着叮当作响。
她指着纪遥清,语气充满怒气,“纪遥清,别以为霁昀给你脸了,你不过就是个来打秋风的罪臣之女,有什么资格管理沈家!”
若放在前世,纪遥清肯定会黯然神伤,自觉不配,但是沈谦让她管,她便只听他一个人的。
反正哥哥说了,就算她把天捅个窟窿,他也会护着她。
纪遥清也站起身来,因为她个子要高一些,宋惠兰个子较矮,所以纪遥清基本是俯视着她。
她轻蔑道,“大夫人,如果我没记错的话,前些日子令郎在学院打伤了人,赔了不少钱,可是要我将此事告知哥哥吗?”
纪遥清语气冷冷地,通身的气势与她的年龄不符,宋惠兰竟有一瞬觉得害怕。
她想起来了,可说老觉得今日的纪遥清像一个人呢,这不活脱脱地跟沈霁昀一模一样吗?
跟在他身边,倒是将那小子气人的本领学的十成十。
但她又没办法,自家儿子是个混不吝,从不让人放心,如今这事就是连自家老爷都瞒着,怎么敢让沈谦知道了。
她讪讪地笑,“诶呀,遥清说笑了,我刚想起还有些娘家体己能过活,便不打扰姑娘了。”
纪遥清颔首浅笑,“紫芙,送一下大夫人。”
宋惠兰走后,纪遥清重新坐到榻上。
大房一家,从不是个好的。不但在金钱上贪腐的厉害,沈贤更是极其善于钻营,为了自己升迁,居然给自己亲侄子使绊子。
沈贤那个儿子更不是什么好东西,小小年纪,学得如此纨绔,最后因为他甚至连累了沈谦被弹劾。
而今幸好还来得及。